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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百】仿佛知悉万物生长的温柔

※——txt归档戳这里——※

原作时间线:第四部唱完Re-raise之后

 

一棵树是幸运的。

他接受了初春的雨露,亦见过烂漫的夏日。

 

——1——

“真的要对他保密吗?”冈崎在他们出发之前一遍又一遍确认,“我觉得没有工作的假期已经足够惊喜了。”

“要的哦,”千温和地笑着,“放心,交给我吧。”

然而经纪人早就对这种笑容锻炼出了抵抗力。

“明明正因为此才没有办法放心啊……”他嘟囔着,打起精神把两个人送上飞机。不过事实上千把行程安排得相当不错,不仅没有错过转机,还在那点少得可怜的换乘时间里买到一瓶当地享有盛誉的苹果酒。

“好厉害啊,不愧是帅气的千!”

在这种时候,百的赞扬向来不会迟到一秒,不过这最后却成了他们没下飞机就要来开瓶器干杯庆祝的借口之一。结果是,当千睁开眼睛的时候,离降落时间只有二十分钟了。广播里播放着请旅客打开舷窗的信息,能看到云的影子投在大片绿色原野上。

“我帮你填好入境表啦。”

“是吗?”千偏过头来看,“旅券番号有填对吗?”

“当然有啊,”百抗议道,“你当我是谁啊。”

“那倒是。”千笑道,将脊背放松下来,靠在宽大的沙发椅上,没有滑动智能手机确认,只是在心里预演着。

 

千为这次旅行拟定了路线。

即使一开始给出的是完全无视不可抗力,看上去就让人怀疑策划者缺乏常识的计划,也算冥思苦想地更正润色到自己满意的地步。

他还记得在开导壮五的时候百说过,将对千最好的选项作为优先级就可以了,于是自己也照章行事,对照着地图和各种各样的旅游笔记,向冈崎,龙之介,三月甚至春原琉璃打听,最终从记了厚厚一本的笔记中匹配出了一套方案。

然而,尽管做了那么多准备,当站在机场门口被风吹得清爽时,他突然感受到一种将要步入奇遇的微妙预感,似乎整一趟旅程都将要超出自己的控制,往不知为何却或许更好的方向狂奔而去。


就比如现在。坐轨道车去球场看球本来是今晚的预定计划。虽然这并不是百的主队,也是他关注到能够熟练数出阵型图的一支。只是千也没预料到这座城市的人们对足球的热情,在机场看见六十多岁的老夫妇穿着球衣拎着主题环保袋的时候还有些惊讶地想要不要拍个照片,结果甚至连第一条轨道线都没下,车厢里就有人开始喊口号,待到轨道车停在城市中心的广场时,色彩鲜明的人流从各个车门涌出来,和巴士上商店里走出的人们汇集在一起,浩浩荡荡,欢呼着开始他们的庆典。

刚才为了防止迷路名正言顺地牵着百的手,看到搭档兴致勃勃望出去的目光,千心中一动,在车门关闭的最后一刻把搭档拉进了人潮中。

“诶诶诶?千知道这个队吗?”

在离他们很近的地方有人放了一炮礼花,百扯着嗓子问,下一秒两个人一起被彩带洒了满头满身。

“你猜呢!”千也扯着嗓子喊。身边又是一阵欢呼与口号,他直接起了个头,唱起这支队伍的歌。而自己的搭档也只震惊了一秒就迅速跟上。偶像的感染力真的不简单,以他们为中心瞬间爆发出欢呼,仿佛飓风引爆的海啸。无数人跟随他们加入进来,歌声扩散到整支队伍,小军鼓有节奏地打着节拍,无数纸礼炮炸响在空中,纷纷扬扬落在地面。如同宣布着庆典的开始。

 

他们还算幸运地跟着队伍直到歌曲结束,才被球迷中的两三位认出面容。在造成骚动之前两个人偷偷顺着小法兰西街区的巷子开溜,被河岸挡着七拐八拐,总算找到开阔空旷的地方。百拉着千坐下,两个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糟糕,迷路了吗?”

“因为太高兴了没有忍住,所以就得意忘形了。”虽然千如此承认,眼里却是完全没有后悔也并不打算反省的得意神情,“不过并没有迷路,我还是认识这里的。”

“我都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了!”百眼睛闪亮亮的,“会唱队歌还认识路,百科全书版本的千有够帅的!”

“嗯,我知道哦。”

 

一言一语地说着夫妻相声,两个人也没有急着换地方。他们坐在长椅上,面对着红色的广场。天是非常澄澈的蓝,两边撑起阳伞的地方是熙熙攘攘的集市,人们在贩售新鲜水果,长棍面包和充满异国风情的奶酪。

百跳起来冲到最近的水果车,连讲带比划了五分钟以后,拎着串洗好的麝香葡萄回来塞到千手里。

“辛苦啦!”

千好奇地看着他:“刚才怎么告诉店主你要买葡萄?”

“啊别说还真的有点难,就是先比划小小的,圆圆的,一口可以吃掉一颗的。”百用食指和拇指比了个圆圈,做了个啊呜的动作,脸颊鼓起来,“然后他给我拿了绿色的提子,但我记得你前几天说这个季节的那种皮会很苦,所以我就告诉他,”他凑到千面前睁大眼睛,指向自己紫红色的双瞳,“要这个颜色。”

千很有诚意地忍了三秒,噗地低下头。

“诶怎么,啊不对,等等……”百愣了几秒以后突然开窍,“……其实我可以直接用指的啊?”

下一秒他和千笑成了一团。

似乎在刚结成组合的时候似乎为了两边都没觉悟去处理的演出事宜也这样笑过,只是这一次他们手里多了一串鲜艳欲滴的葡萄,还可以一边闹一边塞进自己和对方嘴里,笑声和表面的水珠一起抖落出来。

“没关系没关系,下次就记住了,以前在国外出外景都会有团队帮忙打理,”千拍着百的背,“但有没有感觉很好玩?”

“对对,”百趴在他肩膀上还没止住抖,“反而是千经常一个人出门取材,在这种情况下是生存能力比较强的那边吧。”

虽然这么说其实也没错……千的思绪稍微跑偏了一下,被百的笑拉回来,顺水推舟地点点头。

“所以就把这里当作我的主场。”他说,“百可以随意让自己开心,然后我也会为同样的目标努力。”

百一手撑在他身后的长椅上:“我的天,这是什么神仙台词?”

“是真心诚意的大实话。啊,虽然这么说,不过大概已经是职业病了,第一反应想到的是偶像活动那些东西……握手会,壁咚会什么的?”千低头看向刚才顺手拉住就没放开过的手,又感受了一下百现在基本是半边身子跪在自己腿上的姿势,“好吧,这些是完成态。”

“还有拍立得会?我们本来就一直都有留照片,可以继续照原来那样做?”百兴致勃勃地建议,“唔,不过如果只是我们两个人看的话也不用担心不能发布了,放点其他的……”

“比如更开放的内容?”

“……比如千忍笑忍到脸扭曲的样子,”百顿了一下,“诶你刚才说什么?如果没理解错的话有点不得了的意思?”

“不得了也可以啊。”千看着他,“我是说,什么都可以。”

 

百眨了眨眼,居然没有接住。

似乎有一些意思了,千满意地想着。如果是在综艺节目上百绝对不会用问句回应这种梗,类似的接话根本难不倒他,就算被调戏了也会通过夸张的救场四平八稳撑过去。但这一次居然愣得坦坦荡荡毫无保留,很明确就是因为此刻只有彼此的原因。

以这样的心态继续下去,加上两个人登峰造极的技巧和经验,会创造出怎样的作品呢?像是共同谱写永远性理论一样,他甚至感到类似的期待。

 

“就当作是为你一个人准备的全天企划,好不好?”

他望着百的眼睛,温声问道。

 

——2——

玻璃穹顶的游船从他们身边驶过,倒映出湛蓝的天空。

现在他们正沿着河慢悠悠地逛着。事实上如果是普通的偶像活动,这时候多少应该说点什么,然而此时不仅是千很悠闲地保持着沉默,百也没有开口串场,只是在走过半个街区以后拉着他去歇息。

 

“但只有千一个人太不公平了……这样吧,我也会使出浑身解数让千开心!”他的搭档听到建议后是如此回应的,“反正这本来就是我让自己开心的一部分,所以千好好看着我,如果因为我而感到快乐了,就用自己最帅的样子微笑起来吧!”

好的,没问题。千用笑容回应了他。

河岸老城这一侧有些只在夜晚营业的酒吧,此时还没有摆开桌子,木制的露天阳台像是舞台一般。

百直接找了块地板坐下,曲起一条腿支着胳膊,把脸枕在手上。他穿着T恤和牛仔裤,没有造型的头发松散地蓬起来。


“啊……好累,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他伸了个懒腰。

“因为你从上飞机开始一直兴奋到现在,完全没有休息吧。”

“我家达令带我出去玩,当然会很激动啊。”百抗议,却被坐在台阶上的千顺手揽到怀里靠着。

“我也没说不让你激动,”千挪了挪位置,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只是累了也没关系,你可以就这样睡一会儿。”


河水潺潺地流动着,是很容易让人安心的声音。澄澈的天色浸到水里,波光将那色彩投到河岸的石头上。

百似乎是真的疲倦了,这样倚着他眯起眼,呼吸很快就平缓起来。千将风衣披在他的身上,稍微侧了侧身子挡住河面吹来的风。

自己应该变得温柔了一点点吧。

以前他曾经觉得,Re:vale对外似乎就像是曾经与他们有过交集,名为“万理”的那个形象。容易亲近,井井有条,在冰山碰撞般的利益冲突里也能从容周旋,全身而退。而私下里的千斗最多只是将将触碰到温和二字,百濑乱起来可以把所有东西都堆在地毯上随取随用,在那个时候两个人全力追逐着万在他们生命中留下的痕迹,却无法摆脱应酬交际后遍及全身的疲惫感,在每个夜晚依靠着彼此互相舔舐伤口。

然而似乎也就是近年来才发生的改变,或者是已经发生很久了只是自己后知后觉。印象中大概是五周年那一次心结的彻底解开,或许大神万理以全新的身份出现触发了什么,又或许Re:vale在冲上更新的高峰之后有了更加张扬和坦荡的一面,又或许他们已经成长到了一定阶段,那些游刃有余不再是模仿,而是成为了属于千和百本身的一部分。

更加敢于挑战,暴露自我,毫无顾忌地张开羽翼庇护着后辈。

千明白自己发生的变化——并不是因为万温和才变得温和,尖锐之处从来没有消失,只是因为看到百心里不自觉柔软起来,才想着要去珍重所有值得爱的人。百那边或许也是一样,孜孜不倦地散发着热量,是他真正了解偶像的力量,也真正地在为了千的歌声,为了自己在千身边这样的事实幸福着。他本身就是那样的生命体。

然而正是因为了解这样的感受力,千明白,这轮太阳也一定会有累的时候。

 

“百。”那一次他喊出声的时候就在注意地倾听。

“嗯?”是意料之中的,带着好奇和活力,一听就能让人露出笑意的声音。

“……百说话的时候总是元气满满呢。像是太阳那样,一直发光发热。”

“因为见到千很开心啊。”百挠了挠头,“怎么了?”

那时的自己似乎有些急切了,千回忆着。他引导百回想,在踢完球回到家的时候,很小的时候,面对自己爸妈的时候,完全不需要顾及取悦对方的时候是怎么说话的。然而又有些小心翼翼,担忧着是不是让他想起了难过的事。

“……啊,那时候是怎么说话的来着?糟糕,一旦认真观察就像数呼吸一样,怎么都没办法自然起来了。”百嘟起嘴,清了清嗓子,而千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快了一拍。果然是不一样的。察觉了他的严肃,搭档的表情也变得认真起来。

“这样有什么不好吗?”

非常认真的眼神,就像只要自己说对他就会去改正一样。

“没有什么不好。”千摇摇头,“但以后百跟我说话的时候,不需要吸一口气,动用自己的力量去控制,然后再用阳光一样的语调说出来。”

他从来没有暴露过一丝阴霾,即使对未来抱有疑虑,茫然不知感情安放在何处,甚至因为自己没给够的安全感在节目中失声的时候。这并不是千愿意坦然接受的。是那层永远乐观开朗的声音瞒住了自己吗?明明在这世界上论对声音的辨别不会有多少人比自己做的更好了,却连这些都没有听出来,果然是过于迟钝了吧。

“我会努力辨别你任何一丝一毫的不开心,但如果这样让你花费更多精力隐藏的话,就南辕北辙了。所以我也想要百这边的帮助。下次如果感到疲惫了,在我面前原原本本表现在声音里就好。”

真正说出口,即使带着愧疚也坦然地承认着。那是为了无尽的未来——这样想的话心似乎又安定了几分。

“仅凭我的存在就能让你开心当然很好,但如果能做到更多的话,我也想奉献出全部力量。”

 

没有什么比现在的百更让人满意了。

千想着,从包里掏出平板写下几个乐句。有点想哼一些平静温柔的歌,但估计这样会吵到搭档,所以最终他也只是伸长了腿,舒展开身子,感受在皮肤上聚集的热量。

那是阳光泼洒下来直接穿透了身体,似乎连灵魂的最深处都能温暖到。


又有一艘游船开过,穹顶的玻璃折射出更加澄澈的天蓝色,河水轻轻推动着它们向远处的古堡驶去。不远处有人带猫钓鱼,银色的渔线在阳光下闪着,猫趴在河岸上懒洋洋地甩着尾巴,在船经过的时候喵了一声。

百轻轻颤抖了一下,往他怀里更深处钻了钻。然后顿了顿,突然抬起头。

“啊,还真的睡着了……”

他的眼神还是涣散的,眨了好几下才重新聚焦。千突然把脑袋凑近,离他一个呼吸的距离。

“还睡吗?”

“哇!”百的眼睛一下子瞪大,脸也红了起来。


刚才不知道怎么揉的,头发还有些乱蓬蓬。阳光编织其间,在银色的发梢闪出高光,又流连在眼角化作笑意满盈出来。

百稍微退开一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露出一点狡黠的笑容,也有样学样地突然凑到千的眼前,在搭档的脸上看到明显的惊愕之色后满意地比了个剪刀手庆祝得逞,就着千瞳孔里的光把细碎的额发理顺,神清气爽地站起身。

“好啦,走吧。”

他单手背在身后,向着千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

千笑着把手交到他手中。阳光和搭档的身影从同一个方向照映在眼睛里,周身洋溢着暖意。没睡醒松松垮垮的样子也好,被吓到脸红也好,狡黠地吓唬自己也好,或者像这样站在蓝天下,露出仿佛从未改变过的太阳一般的笑容也好。

他看着百鲜活生动的每一面,并真心诚意地为此感到高兴。

 

——3——

在旅行计划表里有在广场到教堂之间的小巷中观光的部分,尤其是主教座堂两侧的异域气息浓厚的建筑。刚好走到附近,这个活动就被千信手拈来地采用了。

这是一座盈满音乐的城市,几乎走几步路就能看到街头艺人,他们保持着不会相互影响的距离,架着小提琴或者抱着吉他歌唱,甚至还有更加奇妙的乐器。千捕捉到一点旋律,脚步稍微顿了顿,百便拉着他停下来。

“很有趣。”听了一段时间后千确认道,“这是北美洲极寒地区First Nation的民族歌曲。”

“千真帅!连这个都知道吗?是因为之前听过唱片的原因?”

“嘛,也不是从唱片里听来的。”千笑了笑,“之前去取材的时候走到那里去过,寄宿的房主就是原住民歌手。”

他回想了一下那个民族的语言,在对方一曲终了的时候高声叫了声好,歌手听到了,眼里明显露出惊讶的神色,隔着一条街的距离向他挥挥手,摘下帽子致意。

千回应过对方,打算继续往前走,却听到身边传来扑哧扑哧的笑声。

百站在原地,捂着脸几乎要低下头去。

“啊,抱歉抱歉!但达令这么厉害,我真的好自豪啊,一想起来就忍不住笑,越想越开心。”他抬起眼睛,“千,我想听听你取材的故事,可以吗?”

 

“嗯……”

这个怎么讲呢?曾经是被触动与兴致驱使,一方面将其视作自己的骄傲,一方面却又永远无法满足,把整颗心挖出来献上去,只期待着彼方那不可知的存在能够赐予自己更多。后来随着时间推移慢慢从容起来,学会了同时关注完整性和心中直接涌出的灵感碎片,那些如同流水一般的东西,在深处也能够汇聚成湖泊。

沉吟之后千短促地笑了下,偏头望着百:“直接讲的话可能有点难度。但我很愿意对百说出来,所以百帮我做访谈吧。”

“访谈?”

“对喔。我记得小冈有给过我们一个题库,在那边搜关键字就好。”千想了想,“没有的话就随便抽,我会告诉你和取材有关的事。”

“那也不错啊。”百兴致勃勃地翻出手机。千凑过去,见百已经打开文档,又把脸转回一个角度:“对了,随机的数字我选100哦。”

“100的话……作为作曲者,有感受过死线前的催稿吗?”百看着屏幕,“有的吧,之前Friendsday的时候被小朋友们催得不行,那么放到取材的场景里,就是夺命连环call?”

“那种啊,一开始是有几次。”千慢吞吞笑了笑,“倒是百,那时候从来不会在取材的时候打电话给我。”

“因为一打来就会聊很久,而且害怕让千好不容易抓住的灵感溜走嘛。”百瞪大眼睛,“又想和千说话又害怕打扰你,也很辛苦的啊。而且千经常会主动给我打电话的吧?”

“嗯,”千点头,“不过因为知道百不会打电话来,我就放心关掉手机了。”

“……”

“……嗯。后来他们就没再打电话,所以只有树啊风啊什么的。”

“树和风?催稿吗?”百看上去有些茫然的样子。

“是的,”千望向远处,“被那样催促过。”

 

那是在Re:vale结成没多久的时候。

似乎要追溯到抱着乐谱望着窗外海潮般蝉声的年纪,千在很久以前打算写过一首夏天的歌。后来因为音乐活动而搁置,再后来更加没有机会重新着手。

那个初夏的傍晚,跟着剧组进行海外摄制,结束后想抓紧时间四处走走,下一秒却在街角猝不及防地撞到那阵风。

树林里清冽的植物气息扑面而来。是每年都能闻到的,糅合了刚展开叶子的梧桐,香樟树的枝条,海桐花和小朵蔷薇的气味。风仿佛从世界的另一端吹来,掀起他的衣角和长发。

可千却僵在原地。

仿佛被刮到空中,气流从四面八方推挤,那些音符就像被席卷了漫天的绿叶,在他周围快速地旋转起落。他在狂风中挥舞四肢,连平衡都顾不上维持,即使摇摇欲坠也拼命伸长了手想要触碰的东西,却总从他指尖堪堪飘过。那样尽力想抓住某种东西的感觉——

“真是的。” 

他记得自己泫然欲泣地低语。

拜托,不要再让我闻到这么喜欢的味道了。简直就像是在催促我,为什么还没能完成一般。

像是逃离般,大踏步走着,越来越快。

最后他狂奔似的穿过了树林,弯着腰撑在轨道边的护栏上喘气。有轨电车的声音让他猛然惊醒,城市暗下来,他在风中紧了紧衣领,默默走回去,却仿佛有一片灵魂留在了未完成的歌里。

 

“事情大概就是那样……等等,先不要说话。”千将一根手指竖在百的嘴唇上,“那天其实你有打电话来问我摄录进行的怎样。我说,身体都被掏空了。百还记得那次回答了什么吗?”

百眼里似乎残留着一点动荡,听到这个问题有些措手不及。千笑了笑,突然眨了下眼睛:“百。”

“诶?”

“给我粉丝福利。”

“啊,好的!”百眨了眨眼,亲吻在自己的指尖然后贴到千脸侧:“这样可以吗……诶?”

千不知道什么时候拿走了他的手机,咔嚓拍了张照。

“多少也向我学习一下,记住自己很帅的时刻,”千把手机还给他,“不然我想找你聊还要先唤起回忆才有共同话题。”

“嗯……”百接过手机,看到千目光丝毫不错地望过来,本能般回应着视线。

“你说,不会被掏空的。如果千将全部奉献给了音乐的话,就让我来将自己全部奉献给千吧。”

 

他看着搭档的神情从迷惑便到皱着眉头追忆,听到自己揭晓答案后似乎有些惊讶,最后却释然地叹了口气笑起来。

“原来我是这样说的啊。”他弯起嘴角,“当时并不知道原来是那样的情况。但有那么说过真是太好了。”他想了想补充道,“即使过去了那么久还是挺开心的。”

“哦?我让你开心了吗?”千微微垂下眼睛,“我也觉得真是太好了。”

只要你想要的,什么都给你……不,甚至不仅是那样。

“嘛,取材的时候大概就是那种感觉,总觉得和什么冥冥之中的力量交易,而且还被它的力量诱惑驱动着,不把所有东西都拿出来做筹码的话,自己和对方都不会善罢甘休。”

他轻轻捏了百的手。

“我曾经是抱着期待与恐惧兼有的心情站在那样的赌局上,但现在我没有在怕了。如果再来一次的话,我可以一遍遍走过那些树林。给出去再多都无所谓。我也不怕百变得空荡荡,因为我也会用自己的歌填满你。”

我会考虑让你觉得幸福的所有事,不是通过自大的揣度,而是全力去观察,理解,然后实现它。不管是以何种面目——然后毫无顾忌地献出自己的一切。因为我知道,就算空空荡荡地踏上归途也没有关系。

“有人在等我回家,有人在期待着我的歌,在我写出来的时候夸奖千好帅,写不出来的时候也鼓励说努力的千很帅,然后最终的歌是由这个人和我一起唱。”千微笑着望向自己的搭档,“……就像奇迹一样啊。”

百低着头思考,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睫颤动了一下,轻轻哦了声,露出顿悟的神色。

“发现了?”

“发现了。”百抬起头,回应着他的笑容,“原来这就是奇迹啊。”

“是呢。”千的视线温和地落下来。

 

大概是在新人时期听谁说过吧,一份像样的企划意味着来自偶像,staff和歌迷的共同努力。但对于Re:vale的二人来讲,这句话意味着更多。在那段跌跌撞撞的时候,他们无数次为对方扮演过所有这些角色,百做的尤其彻底。现在想起那些日子几乎觉得全然是相互看着对方才支撑下来,彼此都将搭档视作拼了命也要抓住的绳索,如同仰望神明一般。

而千也是直到自己更坚强以后,才慢慢意识到其实彼此都抱着并非全然无私的期待。奉献与索求同样强烈,得到幸福总会开心,即使不说也会渴望,归处恰好同质,这并不是一件坏事。

完全不可思议的感受,仿佛打开了全新的世界。

所以才能像现在这样。认定一件重要的事,赋予自己责任,从头开始计划,因为知道对百来说意味着什么,知道能够带来怎样的影响,才会为自己定下更高的要求,揣摩每一个细节去将它做好。彼此都怀抱着这样的心情,也并不就是完全不会有碰撞,然而结合在一起的模样却会足够让彼此感到幸福。

 

“千。”百突然喊了他的名字。

搭档眼眸里波动的色彩是那么强烈,满盈着想要诉说,想要歌唱,或者更多的神情。千几乎是在那个瞬间就明白了——因为自己也感受到相同的冲动。清晨在机场出口处的预感再次涌动起来,交杂着初始定下计划时,就在脑海中上演了无数次的场景。

他看了看表,差不多是时间了。

 

——4——

“爬到教堂顶上?”百瞪大眼睛,“千跟我比赛?你确定吗?”

“试试看啊。”千笑着说,然后把百的手一把拉了起来。

“……”百低头看着两人牵在一起的手,并不打算谴责这个大大方方要作弊的行为。

方才售票处的黑皮肤少年见到他们似乎意外激动,专门跳出柜台来为他们指路,在二人登上楼梯之前挥着那顶滑稽的帽子喊加油。百感到一丝莫名的局促和更多的期待。然而当他准备领头走上台阶的时候,千却突然迈了一步,挡在了他身前。

被拉着向上走的时候,还能听到少年喊声的回响。

“Re:vale二位,在主教座堂参观愉快!”

 

少年似乎给他们指了条并不向公众开放的路。砖石墙壁上有青苔留下的稀薄颜色,石质台阶螺旋上升,只有头顶瞭望孔般的小窗里洒下一线微光。

即使在邮件中已经确认过,千还是在最开始滑了一下。察觉到百似乎有上来领路的想法,他加快了步伐,同时把握在栏杆上的另一只手紧了紧。

“哎,千。”百小声喊他。

“嗯?”

“你是不是其实预约过?”

“算是吧,”千回答,“不过看到百买票的时候很开心就没打算说了。”

况且我也觉得用百买的票爬教堂比较开心。千甚至还泰然自诺地补充。走上没几级台阶后墙边多了木质扶手,他玩心大起,稳稳握住支撑起自己,长腿一抬直接迈上三级,然后像荡秋千一样把百拉上来。

“千……”

“现在已经很安全了哦。”千笑着宽慰他。

穿过砖石砌成的塔楼后,瞭望孔越来越大,可以称之为真正的窗户了。他们的手一直拉着,也没有阻碍到什么。没有人开口,没有人打扰他们,彼此都被某种微妙的兴奋感影响着,在二人之间滚雪球般越来越强烈,像是逐渐张开的翅膀。步伐也愈加迅速,最后竟在石梯上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起来。

 

下一个转角,墙壁变成了水泥柱和青铜共同编织而成的支架。

阳光完全不受阻拦地穿进来,洒在旋转向上的楼梯间。他们在一片金色中奔跑,千听到自己的喘气声却也不想停下。脚下的色彩纷繁的城市逐渐远离,恢弘的教堂在下方显现出全貌。头顶有一点点灰尘飘着,在阳光下近乎透明,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碎片,然而在不断上升的时候,永远伴随左右的脚步声,手腕上温热的拉力却又鲜明无比地给他真切存在的感觉。

千有些想笑,于是他真的笑了。

他借着楼梯的弧度回头看了看,发现搭档在偷偷拿手机录像,看到屏幕里的转身忙不迭抬起头,两个人的视线就那么直接对上。那一瞬间千看到,百屏住了呼吸,相机还拿在手里,阳光在他漂亮的眼睛里流转。

有风将自己的长发吹了起来,一瞬间呼啦啦遮住眼前又落下,仿佛鸟儿展开洁白的翅膀。


他的心情似乎更愉悦了些,顺着台阶走下两步,站在离百很近的位置,弯下腰,认真地注视着手机的镜头。百似乎有些手足无措地不知道看哪儿好了。千耐心地等着,直到确定他将视线移回屏幕上,才浅浅地笑起来,对着镜头眨了下眼。

“千……”百似乎在上方倒吸了一口气,连声音都透露出震惊。

他没有说话,只是保持着这个姿势,慢慢将视线上移,直到他们在真实的世界里再一次目光相会。

 

百的脸红了。

而自己似乎只是想伸出手去确认一下,就那样轻柔地覆了上去。


两个人都没有再发出声音,甚至连视线都不曾移开,只是直直地盯着彼此的眼睛。首先触碰到的是指尖,随后顺着他的碎发滑到耳后,变成了轻轻揽住覆盖着耳朵的姿势,从掌心感受到一颗心热切地跳动,仿佛真的是在用手捧着似的。千用大拇指轻轻蹭了蹭百的脸颊。

像是脆弱却甜美的浆果。他想着,突然发觉自己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于是饶有兴趣地保持着这个姿势,没有作出进一步的动作。彼此似乎正在慢慢靠近,但千也不怎么在意。他完全是放松的,没有控制表情,甚至都不知道自己露出了怎样珍重的神色。

没有人争夺主动权,似乎同时是巧合与注定,彼此的嘴唇轻轻地触碰在一起。

像是这样的动作突然触动了什么机关,教堂深处的齿轮开始转动,编钟奏响,悠扬地飘荡在天地之间。百的瞳孔一瞬间失去焦距,神情又很快在辨认出旋律后被惊讶替代。

“啊。”千回过神,远处星罗棋布的彩色房顶和地平线逐渐被金光笼罩。

“开始了。”他轻声自语。

 

在对方提问之前,他拉着百重新迈开步子。即使已经站在俯瞰世界的高度,向上的螺旋楼梯似乎仍然没有尽头。他感到百握了握他的手,像是难以置信的询问。他轻轻回握过去,确认了某些东西。

并不算彻彻底底的天时地利人和,甚至有点想无奈地笑一笑——但他已经足够满意。

所谓吊桥效应,常常被人拿来论证感情并非如此真挚。可他却想,谁能不珍惜那些携手与黑暗为敌的回忆,将后背交给对方的纯粹信赖,站在屋顶上面对记者们的长枪短炮无所畏惧,让自己如太阳般发光的模样,还有每一次共同前进带来的加速心跳?说真的,怎么会再有另外一个人陪他走过那座桥,让他面对悬崖峭壁都能感到几分安心。

他知道百和自己的光芒已经烙在无数人的视网膜上,而那个滚烫的剪影会永远是站在一起的两个人。

马上就要到终点了,虽然依旧兴奋,心奇怪地安定下来。没有再继续奔跑,只是调整着呼吸,踏着旋律走上顶层。

打开门,风扑面而来,编钟齐奏的声响也更加明亮。

“Re:vale的——To my dearest.”

 


屋顶,烟囱,塔楼松散地排列着,砖红米黄清灰,五花八门的色彩。这里气候温和尽管仍然是初春,不少人家的阳台上已经花团锦簇。广场上能够看到集市的红伞,人们来来往往穿梭其间。早上停留过的河流在城市西侧,闪亮而蜿蜒,流向地平线尽头,更远处的地方仿佛能看到海洋涌动。

仿佛站在世界之巅。

“哇哦!”

百跑到墙边向下望去,近一些地方似乎站着方才偶遇的街头艺人,他停下演奏,将乐器拿在手里,靠着小巷的墙,抬着头倾听他们的音乐。

他转过头,自己的搭档随意地倚着其中一座钟塔,长发在夕阳映照下恍如金色的旗帜。

“这个真的不是即兴发挥了,”千在风中弯着眼睛笑,“今日企划的下一个项目,观众平台留言。”

他拿出一封正经打印好的信,交到百的手里。

“小冈在后援信箱里发现了这封邮件。发件人说,请我们务必要来听。”

 

——5——

尊敬的冈崎事务所,

Hope this e-mail finds you well.

我是西班牙人,曾经在国际组织工作,因为工作调动安顿在现在这个因为教堂出名的城市。我听到的第一首Re:vale是来自日本的前同事推荐给我的,太阳のEsperanza,后来我去音频网站上看了你们的其他曲子,真的是太棒了。不过很神奇地,对于我来说,永远性理论才更像是家乡总是晴朗的天空,碧蓝的海和洁白的浪花,蓝白色相间的瓷砖花纹与繁茂清冽的植物气息。

但我最想说的是,To my dearest。


我听到它并不是在什么特别戏剧化的时刻。它不是我在黑暗中踯躅彷徨时突然见到的光,也不是人生大事尘埃落定瞬间喜悦的具象化。那只是非常平常的一天,我坐在上班的公交车上摇摇晃晃,刚好公交车穿过湖边,我知道远处是世界知名的雪山,但我并没有看着它,甚至因为没睡醒还闭着眼睛,那首歌像是直接从我心里响起来的。

歌曲的呈示部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阿卡贝拉,但当前奏像雪花和灯火飘落,听到开启一个故事一般绅士中带点孩子气的唱腔,听到恰到好处契合着的和声,我甚至能够想象,在对方轻轻重复自己刚唱过的曲调时,百笑得眉眼弯弯止都止不住,千温柔地凝视百的侧脸,然后他们抬起头望向对方的眼睛,默契地共同开始下一句的样子。

我听不懂日语,甚至基于他们奇怪的发音,连其中夹杂的英文歌词都没有认出来。但我眼前仿佛有无数画面——他们站在新年的江边,圣诞的教堂广场,入夜的银座十字路口中央,百伸展双臂面对着面前的无数灯火,千搂着他的肩膀,一手接住飞旋的雪花。他们带着笑意唱出这首歌,手拉手听着身后无数个声音的倒计时,抬头望漫天的烟火炸开,教堂的金色光芒在入夜的一刻亮起来,城市和其中万千行人被映照得流光溢彩。


所以,当我们的教堂为了情人节征集编钟播放曲目的时候,我第一时间推荐了它。我告诉他们,这是一首能让人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感受到被世界爱着的歌,是一首能让心脏被喜悦涨满的歌,是一首听了会有人想接吻,会有人想拥抱的歌。如果可能,我想邀请千和百亲耳来听一听,用超过语言的方式告诉他们,我——或许还有无数人,曾经怎样被那首歌幸福地影响过。

我相信,当钟声敲响,在某个我们不知道的时刻,天使曾经降临。那不是什么盛大的场面,只是快乐的人更加开心,悲伤的人感觉世界稍微变好了一点,像我这样普通地过着日子的人稍微停顿了一下手头的事又继续,窗前写作的人放下笔,深呼吸,目光涣散又重新聚焦,嘴角却露出了一个最微小的微笑。

如果奇迹能够歌唱,我想那或许就是你们的模样。


是啊。他们是星星,或许曾经向太阳对地球那样,赋予过一颗行星所有生命意义,或许也像现在一样,只是作为浩渺星空中的一点,被远方某颗星球上的人看见。只是这样持续地发着光而已。

而成为某人的神和成为路边向某人点头微笑的人,从来都不是矛盾的,最重要的是这完全可以兼而有之,在一整个漫漫时光中,不断积累成长。无数相同或不同的人,描绘着心中一千个哈姆雷特,感受或大或小的幸福。

那是他和百曾经给予过对方,同时也在全力传达的东西。


百对我来说,是曾经降临世间的救赎,但也是那之后的每个相声段子,默契的对视,还有无穷多快乐的时刻里吹过的风;你把我从风暴和深渊中里拉出来,然后也没有放开手,而是紧紧拉着我走在春日的山坡上。

虽然仍然是未完成的我们,又好像已经尘埃落定,也不想要什么更多的东西,或者说只要这样手牵着手一直走下去,什么都可以得到,什么都会有。

“我对你也是一样的存在吧?”千问着,却又语气强硬地要求,“说没错。”

“天哪好帅……”百眨了眨眼睛,然后露出虎牙笑起来,“没错。”

 

要说彼此在生命里留下的那些长久,深远,不可磨灭的痕迹,他们也拥有不少。他们曾经成为过彼此黑暗中的光,分享过站在世界之巅的喜悦,携手迎上惊涛骇浪的冲击仍然坚固,甚至连面对生死都不曾含糊。可在此之外,他们仍然能够也在持续地相互给予微小的幸福,每一分,每一秒,累积到无边无际。

 

“在遇到万之前,我经常在屋顶上唱歌,只有自己可以听到。”千望着远方轻声说。

在那个时候他觉得整个世界都能被自己看到,却又都在边上,离他很远。

而此刻他站在教堂最高处俯瞰城市,长久延绵不断的旋律,自他们脚下升起,在海面的细碎的光点间跳跃,伴着微弱的金色余辉,包裹住他们,又弥散到四方去。

千伸出手,觉得指尖触碰到某种类似穹顶的存在,在那里有他一直寻找的音乐,他能认得出它们。

而同时他却坚定地站在大地上,力量从脚底源源不断地传来,沿着脊椎冲刷过去,那曾经将他带上虚空的羽翼张开,轻轻覆盖在万物之上,又像是旧Re:vale在金色夕阳下远去的影子。

身边似乎有风掠过,百从他身边跑出去,跳到了屋顶一尊面向虚空的雕像上。

 然后在天地间所有的光辉里朝他挥手。

 

“我可以唱吗——?”百大声喊着,苍穹洒落回声,“千!我可以唱吗?”

“只要你喜欢都好——!”千弯起眼睛,将手比成喇叭,“我当然会陪着你!”

 

“那么一起吧!”

百伸展双臂跳下来,他用手臂接住了他,像接住了满天的烟火。

有什么东西,像曾经写过的那些歌一样盈在心里,涌动着,满溢出来,泉水般顺着身体流淌,划过指尖。那种被轻轻挠着的感觉让他只想笑出声。

 

他们开始歌唱。

 

——0——

所以说啊,一棵树是幸运的。

他接受了初春的雨露,亦见过烂漫的夏日。

他学着展开荫蔽——在穿行而过的瞬间,以已是繁茂的枝叶,拥住了他的阳光。

 

END






19 Mar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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