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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百】晚祷 (fin)

※——txt归档戳这里——※

原作时间线:Re:vale结成之后的第一个八月


——1——

亲爱的百,


这是一封给你的,但并不打算寄出去的信。

你从来不在我独自取材旅行的时候发RC来,因为我们总会不知不觉聊整个下午,然后我就只能更改自己的时间表,删掉一些本来想去看的东西。和你聊天很有趣,但在寻找灵感的时候我只能一个人独行。即使对我来说,灵感这东西也过于飘渺。我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出现,所以我只是尽可能去更多的地方,体验不同的事,然后尽可能记下我想到的全部。

听起来像是和一些不可见的东西战斗,对吧?有的时候我会把自己弄得很辛苦,我曾经以为这是我献祭给音乐的,为了与灵感交换才拿出的筹码——但即使自大如我,也知道那远远不够。或许我的痛苦才是真正需要拿来与我的天分交换的筹码,而我选择把剩下的当作故事讲给你听,我的搭档。

 

我乘清晨的火车到达。五点出发,总能买到更低价的票。到达的时候天是阴的。火车站建在水边。我不知道是否该用河流或江来形容这片水,它更像是海洋——并非一望无际,却无比辽阔。岸边有港口,有无数白色的风帆。似乎有个消防栓曾经不慎掉入水中,捞起来的时候上面已经被贝壳形成的礁石覆盖。我在码头边逛了逛,对着沉沉浮浮的帆船唱了所有我觉得适合在此时唱的歌,包括弗兰克·辛纳屈,ABBA和大鱼。我把背包扔在地上,假装自己是放纵过整个夜晚从酒吧里出来的水手。我想到了一小段关于远航的曲调。你知道我可以将这片水想象成海洋,但我并不在意它是否是海,打动我的只是清晨空无一人的码头上卷着水汽扑面而来的风。

当我爬到真正城市所在的地方时下起了雨。我最后一次回头看向那片水的时候,云浮在它的表面,城市是两片冰蓝色中间的夹心,还被洒上了一层雾的糖霜。

这是一个不错的老城。他们告诉我,它曾经是这个国家的第一座城市。有古堡,有地牢,有潮湿的小巷和砖砌的墙。夜色降临的时候天是很纯正的深蓝色,有人在城市面向水的那一端演奏风琴。我在城里逛了整日,随自己喜欢地参加地牢和旧战场的导览游,买巧克力,坐在三百年前的图书室里发呆,看着老市政厅在逐渐变暗的天空里燃起灯火。我在城墙边缘行走,有人对我呼喊“这太危险了”,所以我只能跳下来。听起来很像是闲着没事干的那类人,但因为是我,一个创作者,在做这些事情,所以它多少具有意义。这是我少有的确信和骄傲。

 

夜晚我在一个音乐家们合租的小别墅里寄宿。那些人很有趣,客厅里铺着酒红色的绒毯,堆满了话筒架,电子琴,鼓,以及品相还不错的吉他。有一间房间被用作专门的录音室,有两只猫,那个招待我的女人穿着背心短裤,披着一条巨大的毛毯,将头发剪到很短,她翘着脚坐在阳台上跟我说,我们是被世界遗忘的孩子。

我的客房对着他们晚间聚会的露台,他们在半夜里喝酒,唱一些五十年前彩色电视机里才会播放的那种funk、disco和rock,偶尔像狼一样对着夜空高吼。说实话他们的歌还不错,不过那栋房子里的厨房实在太脏,所以我跟他们待在一起的两天内没办法做饭,只能去外面的快餐店买不加肉的难吃沙拉。

他们很热情……甚至给我准备了全新的被套。但那些布太扎了以至于我整夜翻来覆去睡不好觉。我想念家里柔软的棉床单,还有你呼吸的声音。

待到他们的歌结束我才开始写我的歌。在夜深人静,除了自己很难再有外界给我新的灵感的时候,我整理白天写好的那些零零碎碎的片段,尽可能将它们延长到能够接上下一段旋律的开头。那些连接处其实是最难的,一不小心它们就变得或是突兀或是平庸。百,有的时候我觉得那些片段就像万千众生的灵魂,不管多么努力地踮着脚,伸着手,也没有办法触及彼此。

 

——2——

第二天一早我去了郊外,太阳很大——我几乎在第二只脚迈出门的时候就后悔了。但为了不浪费算在取材经费里的一日车票,我坚持去了山上,穿过雨后尚未干燥的树林,沿着瀑布流经的地方走下来。这里晴与阴的界线非常分明,半边天空风起云涌,半边澄澈得如同一块蓝水晶。

在山脚有游人拍照,我在他们的注视下直接走进了瀑布那圈彩虹的光晕里。有个拿着专业相机的人指着我说,看哪,他的表情真是悲壮——然而我并不觉得我做出什么特殊的表情了。百,我们一直都在接受表情控制的训练,你有看到我在忍不住笑之外露出过什么奇怪的神色吗?那时候我只是在想,如果在那个瞬间能让我想到什么值得留下来的东西的话,让我在烈日下行走也无所谓,从城墙边缘摔下去也无所谓,淋得浑身湿透也无所谓。

回来的路上我经过住家时懒得下车,就去了那辆车的终点站。我以为地图上说那里有一个公园,不过其实是我没看懂,那是个举办婚礼和其他活动的会堂。那里看不到水,我用可怜的移动数据下载了两首民谣,躺在草地上望着巨大的树冠听完了。什么都没想。不过很巧了,那里的看门人会说一点日语,他告诉我真正的公园在我来的路上——更大,可以眺望水面,有花园,喷泉和沙沙作响的树林。在离开时,我买了他自己制作的蜂蜜,我在心里想,就将这当作是他为我指路的报答吧。然后我去了城市的另一端,去了市场,喂了一只鹤,在最有名的酒吧里喝了一杯远远超出预算的柠檬水。

在黑夜里坐公交车回到住处的时候我有些焦急,在这里的三天快要结束了。天晴了又黑,我在水边在林间在城市中央无时无刻不想着我要写的歌,可我还没有找到它。

是,我是写了那些片段,但它们不过是意象,是掠影,是不包含“要传达的心”的画面。我可以描述海洋,我可以描述原野,但我是为了什么才这样做?要解释那些东西的我,在那一刻必须拥有真实的触动。

百,你知道那样的感觉,像是灵魂的动荡,突然间只有那些强烈的情感才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像是被风卷起来在空中飞舞,然而在自己眼中,却是世界在旋转退潮,而我站在中央。这是我对自己并不苛刻的要求,我只会为那样的瞬间献祭上我的音乐。

可我还没有找到它。

我不想这么快回去。我在住处门口停下,趁着夜的狂欢还没有散去回到城堡边,我走街穿巷,在楼的缝隙眺望悬崖下一片漆黑的水。后来我背不动吉他了蹲在路边,有人将我当成了正在休息的艺人,甚至放下几个银币。我真的给他们弹了几首——不是我们的那些,否则即使在这种异国城市也很容易被发现。这也是难得的经历之一,但我也确实不够游刃有余,把所有奇遇都写进曲子里。

百,此时我跌跌撞撞地寻找我的歌,但我也在思念着你。

 

——3——

我是在旅途的间隙写下这些段落的。当然我知道你总会在听,所以就干干脆脆,一个一个把我经历过的所有事都讲出来了。百,在我讲前面那些话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能拥有怎样的灵感或经历怎样的奇遇。但现在我知道了,在我穿过黑夜去赶一班凌晨发车的大巴的时候,我激动地双手打着字,走在入了夜的码头上。对不起,我今天走了太多的路,累得简直想就地躺倒在马路上,然后上明天的新闻头条……

开玩笑的。但今天的天气是我最喜欢的那一种,天空中有厚重的云交错重叠,像冰山一般,但并没有覆盖全部的天空。而我在今天知道世界这一次给了我怎样的馈赠,我知道这一次我要怎样写我的歌了。

 

今天我又一次来到俯瞰水面的老城区中心,拍摄这座我见过日夜里模样的城市。我已经对它非常熟悉。百,你知道我没有兴趣成为摄影家,但也挺喜欢拿着手机拍拍,有的时候是为了留存记忆和灵感,有时仅仅为了娱乐,我也是个不错的手机拍客,这一点你看我给你拍那些的SNS专用照片就知道。

我拍了邮轮,城堡,工地,旧战场,然后倒在草坪上,用从午后到下午五点的所有时间躲在一个坡的高处,听完了昨天买的本地音乐CD,记录了一些节奏技巧处理上的笔记。云逐渐聚集起来,天阴沉久了,我感觉有些冷。

其实也挺有趣的。我并没有感到讽刺,在我听完那些歌从草地上站起来的时候,在关于音乐的灵感跳入脑海之前,我先有了拍照片的主意。你知道我出发前还随身带着之前写好的一首有关于曲子预备练习,趁着夕阳偶尔从西方天空的云朵中洒出一点点光,我举着那首曲子,拍下自己投射在草地上的阴影。远景则是一两棵树,路过的行人,甚至有一只探出头来的土拨鼠。

似乎就是拍着拍着,我突然想到了一种绝佳的构图。我想拍摄我的曲谱在夕阳下的模样,背影是古战场的碉堡,然后我的影子远远落在上面,像是一枚书签。

这是个好主意,对吧?如果不是此时已接近日落,而天空被云结结实实地覆盖着的话。


我往我来时路过的那个位置走,边走边看着手机计算太阳落下的时间,路上偶尔亮起一点,我也会停下抓紧时间拍摄,因为我知道,在我到达我想要的地点的时候,我不一定会拥有阳光。我看着云一点点变成橙色,白日即将结束。但西面的天空仍然被云占据。

这是我在这里的最后一个傍晚。今天深夜我就要出发。

终于到达那里的时候,我的影子已经几乎不可见了。太阳完全被云遮住,而高楼的尖顶已经捅破晚霞。我想我大概没有机会拍到我想要的照片了。但我并没有特别难过。这发生过无数次,况且,我连我的歌都还没有找到。


可是啊……在我放下乐谱,准备向港口走去的时候,我看到,光自远处水的方向快速移动而来。

它扩散到草地,扩散到山坡,扩散到我脚边,勾勒出我想拍摄的一切,霞光,乐谱,我的影子落在无边无际的草地上。夏末的深绿色灌木被镀上金边,漫山遍野的白色小花在夕烧中摇曳。我不敢耽误分毫时间,举起乐谱,忙不迭地调整姿态。我拍到了足够多我想要的照片,

然后我转头,看到在云层只允许一束光的缝隙中,夕阳夹在城市的高楼间向我投射余晖,即使边缘已经被逆光的树影锯开。

那光落在了我的身上。


你或许会笑我太多愁善感,但那个瞬间我忍不住流了满脸的泪,我面对西地平线上的城市,让阳光将泪水照亮,然后对着已经深陷城市剪影的夕阳举起镜头——当然那并不好看,一遍又一遍,用我从歌曲中学会的当地语言重复呐喊,谢谢你,晚安,谢谢你,晚安。

而阳光坚强地,持续地照耀着我。

那一瞬间我知道我的歌该怎么写了。

 

——4——

百,你知道,从九条那个时候开始,我早已习惯有人在我并不总是满意的“我”身上投射各种各样的期待。他们总于我有所求,而我得心应手地观察他们。我没有万那么玲珑练达,没办法做出让大家都满意的回应,但我好歹凭着经验和那家伙的教导知道自己可以给出什么,凭着直觉和本能的自怜知道自己不会给出什么。

在我做独立歌手的时候,曾经有女孩子花大价钱买下我的所有专辑,却是为了有机会邀请我我和她一起共进晚餐,以便在同学面前炫耀。更早的时候,有人说看中了我的歌,当我背着吉他兴冲冲赶到录音棚的时候,却发现他们其实是想让我拍摄杂志和广告的封面。我希望别人喜欢我的音乐,可他们却说我过于挑剔。难道这张脸不是和音乐一样,是老天爷给你的礼物吗?它们不是一样在为你的名气造势,增加专辑的销量吗?为什么只是因为你花了时间在音乐上面,就一定要将它特殊化呢?

我无言以对,甚至觉得就算有话可说,也还是不要讲出来比较好。

 

不知道什么时候啊,在面对他人的给予我已经习惯这样,永远是如此傲慢而又如此孤独,像旁观者一般聆听他人的生活,或许在一次次失望之后直接冷面以对,或许小心翼翼,幼稚地在心中进行那些看似精明的算计,向他们播撒一些我能想到的,愿意给他们的东西,并以为这足以称得上交换;或者,极少数情况,在触碰到他们偶尔真正温热的善意后返回来陷入不争气的愧疚中。

我的小心翼翼大多时间被证明没错,我也心安理得地在陷入困境的时候毫无顾忌地发着脾气,又在那些交换算计的假想敌真正帮我解决麻烦的时候,隐隐开始一丝后悔。

一方面渴望触碰,一方面紧张戒备,一方面精于算计,一方面患得患失。我是如此的渺小,低微而又自以为是。

可是这样的我啊,我得到了什么礼物呢?容颜?姑且将它算在其中吧。我的音乐,与万的相遇,还有在那个夕阳洒落的傍晚响起的敲门声。而它们——你们,从无所求过,从无所欲过。你们只是,就这样照耀着我。

 

那一瞬间我觉得我好像被潮水击中了。在那片金色的夕阳中,所有的脏房子,花园,蜂蜜,森林,和我。那几乎是一瞬间的事。然后那些念头消失了,流动的世界不再包裹着我。于是我逆着水的方向前行,将他们一片片地找回来。

我们会感激阳光。不求回报的阳光,在那一瞬间照亮我的阳光。那时候我也知道了我将如何谱写我的新歌。我要为阳光而歌唱。我要为世间包括我在内少数幸运的人所得到的,不抱有任何期待的纯粹善意歌唱。

我拍了许多照片,所有我想拍的场景。我记得那阳光洒在金黄的大地上。近处在风中簌簌作响的草地,远处的城堡,更远处无边无际的水面。余晖中,那些五彩缤纷的房子里有萨克斯风的声音传来。我最后向着那夕阳看了一眼,然后朝码头的方向开始冲刺,我还有水面的余晖想要拍摄。尽管阳光从来不会对我抱有期待,但我会以那样强烈的决心要求自己,甚至不是为了报答阳光的善意,而是只因为它存在,我就应该全力奔跑。

当我穿过草坡后的岩石重新绕回朝水的那一面时,我知道夕阳已经落下了。我离之前拍摄的船越来越近,天空另一端的云也由低向高开始变色。当我终于到达那里的时候,背景里燃烧着最瑰丽的晚霞。百,我真的很想把那些照片现在就发给你看。你知道那些光就像你吗?我知道的,无论彼此视线相对还是他站在我身后的时候,我都知道。

 

我现在在悬崖下方步行,去我来时的火车站赶那班深夜出发的巴士。而我的心是满的了。城堡和钟塔在我头顶的悬崖上,另一面是无边无际的水,以及对岸隐约透出的黄金项链般的光。早些时候人们已经散去了。港口边寂静的夜,只有风声和广播喇叭,黑人服务生在广播播送的爵士乐中推着轻便的小推车走过。

……让我假装将这封信寄出吧,这样我便可以假设它在我飞机降落的前一夜到达你的书桌上。谢谢你,百,晚安,祝你有个美好的梦,祝梦醒的时候我们看到彼此在身边。


08 Mar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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